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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烬天下 第413节

    贤亲王的眼角流出讥诮的光,讽刺:“那一年我十三岁,皇长子是我亲哥哥,我的母亲德妃自从被幽禁,直到去世我才最后见了她一面,她从王府时期就嫁给了父皇,到头来那个男人一句公道话也不敢为她说,当真可笑,虽然郭佑安如愿以偿的让自己的孙子当了皇太子,但孩子年幼,上面还有几个哥哥,为此他多番暗算陷害,朝廷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为了保住我,当时的吕太尉借着人脉把我交给了范阳节度使,他跟我说要好好训练,好好学习,要不然你大哥的昨天,就是你的明天。”

    说到这里,他眼里的光骤然变得狠毒起来,语调一沉如恶魔低吟:“两年后我击退契丹偷袭,回到京城禀告战事,父皇很高兴的夸赞了我,文昭皇后坐在他的身边,我知道她不喜欢我,那一年我十五岁,第一次对一个并不熟悉的女人动了杀心,并且我很快就得手了,因为那是个病秧子,每天要喝三碗药,我知道每次都有人试毒,所以只能中和了毒性让毒发的速度一缓再缓,直到四年后才彻底回天乏力。”

    “文昭皇后死后,郭佑安很担心后宫无权会节外生枝,但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情急之下只能四处找寻背景干净的女子,阿雅就是我特意准备送到他眼前的,呵呵,好不容易除掉中宫,我怎可能再让别的女人乱吹父皇的枕边风,正好我也需要一个心腹去博取郭佑安的信任,她美丽年轻,又痛恨郭佑安,她就是最好的人选。”

    “她……”萧千夜在心底勾勒着几人之间复杂的关系,明白过来,“曾经的淑妃,现在的太皇太后?”

    “她叫白雅,现在的代号是‘白鸦’。”贤亲王点头,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面,低声喃喃,“她出身不错,是诗书门第,父母在京城开设了一间小学馆教人读书,可惜好景不长被郭佑安手下的兵痞醉酒打死了,两姐妹投诉无门流落街头,jiejie又被地痞流氓玷污自杀,她心灰意冷无依无靠,在寻短见想跳河的时候被我出游散心的jiejie救了,那一年她才十五岁,清秀美丽,我一眼就决定要让她成为那只暗中的眼睛,呵呵,郭佑安当然会看上她,她可是在我jiejie安宁公主的府上以皇家的规格精心培训过一年,外面的女人根本比不了。”

    他的嘴角一咧,讥笑:“我抹去了她的背景,很快她就入了宫成了父皇的宠妃,又在郭佑安的安排下成了皇太子的养母,正是因为有了她的通风报信,我才能在之后的短短几年时间里快速排除异己,将河朔三镇里属于郭佑安的势力彻底铲除,这时候京中传来喜讯,十五岁的皇太子大婚了,太子妃又是郭家的女人,一年后皇长孙出生,呵呵,真是老jian巨猾,文昭皇后中年得子让他怕了吧,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做两手准备了。”

    第九百三十四章:坦诚相待

    说完这句话他就沉默了下去,重重叹了口气,萧千夜静静的听着,知道这看似平淡的语调背后是无数关系生死的凶险抉择,过了一会贤亲王才苦笑起来,继续说道:“那一年我就有除掉郭佑安的打算了,但是白鸦劝我稍安勿躁,她说至少还需要二十年的时间我才有可能和他势均力敌,冒然出手一定全盘皆输,她很聪明,我根据她送过来的情报认真的分析过,郭佑安的势力是我的三倍,我确实不能轻举妄动,可惜,可惜后来的一件事,让我彻底失去了理智……”

    贤亲王紧握双拳,青筋在额头暴起,让原本英俊的脸庞变得狰狞无比,咬牙:“十年前,吕太尉突发恶疾不治身亡,我知道是郭佑安下的毒手,因为皇太子和他母亲文昭皇后一样也是个病秧子!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气,连薛神医都无能为力只能每天用汤药吊着命,加上十五岁就娶了妻被逼着生了儿子,身体更是每况日下,那种人就算是嫡子又如何能接掌皇位统领天下?吕太尉为人正直不阿,他冒着得罪郭佑安的风险向父皇提议改立太子,十天后就暴病身亡!当时我正在军中和几位将军商议要事,噩耗传来之时我简直要气疯了,没有吕大人,我肯定早就被害死了,这口气我咽不下,我连夜返回京城,但见朝中一派祥和,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父皇还是那副装模作样的姿态,嘱咐我代他过去吊唁慰问。”

    “想要除掉郭佑安,我就要先除掉他一手栽培的傀儡,我联系白鸦,将当年毒害文昭皇后的药给她,她是皇太子的养母,有无数的机会可以下手,白鸦还在劝我,可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只能按照我的吩咐照做了,这次的毒发速度很快,皇太子几个月就不治身亡,朝中一下子炸开了锅,老jian巨猾的郭佑安也第一次对白鸦起了疑心。”

    “皇太子死后我就是最好的人选,我十三岁上战场立功无数,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市井都一直有着优秀的口碑,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不过半年时间父皇染病,在病重垂危之际忽然立了遗诏将皇位传给年仅十岁的皇孙!那小孩子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每天锦衣玉食他何德何能成为皇帝?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白鸦的推算是对的,郭佑安的势力远在我之上,父皇临终前只有他的人守在旁边,没有人知道那份遗诏是在何种境况下写的,我心有不甘却又无法追查遗诏的真伪,只能借着京城的悠悠众口试图能让事情出现转机。”

    这些过往让贤亲王脸色铁青,咬破的嘴唇里无声流下一行血,终究长叹一口气,无力的继续说道:“可我最终还是对付不了他,甚至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白鸦向我提议,让我暂时隐忍以辅政大臣的身份辅佐少帝登基,毕竟短短一年时间里朝廷先后死了皇帝、皇太子和太尉,要是我在这种时候再出意外,就算是一手遮天的郭佑安也得花不少时间精力去处理烂摊子,不如趁着京中百姓对我还算支持之际主动退步,我同意了,郭佑安或许也不想把所有的麻烦事全部搅到一起,加上如愿以偿的让重孙上位,倒也没反对,就这么一晃又是十年了。”

    贤亲王目光悠远,这些年的隐忍让他变得更加沉稳,低低说道:“这十年里他和我明争暗斗,一直在想办法除掉我,但是像现在这样密集的直接派杀手过来也是没有过的,我思来想去只可能是敦煌那边出了问题,逼着他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呵呵,原来如此,他伙同魔教势力勾结回纥可汗,看来是不想继续辅佐傀儡,而是要天下改姓自己做皇帝了吧?”

    萧千夜心底一沉,万万没想到这件事背后竟然牵扯如此复杂的过往,现在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尚在敦煌的师姐、桑奇还有月氏族人的安全,若是此事被郭佑安瞒天过海压下去,那么知晓实情的他们岂不是要遭到灭顶之灾?敦煌路途遥远,他现在的身体不仅用不了上天界的光化之术,连御剑术都是靠云潇的灵力支撑着才能控制方向飞起来,他要怎么赶回去救人?

    仿佛看穿了他的忧虑,贤亲王胸有成竹的笑起来,认真的道:“敦煌那边你暂且不用担心,我说了有线人在,很多年前我就把小女儿暗中送了过去,伪装成酒铺老板的女儿隐姓埋名,可惜一年前温兆钦遇害后,酒铺遭马匪抢劫遇难,我本想将她接回来,她说什么也不肯,非要救她的小姐妹……叫什么温婷的?”

    “女儿?”萧千夜吃了一惊,贤亲王无奈的摆手,又气又宠溺的笑了,“这几年我虽然有意在安西四镇安插眼线,可男孩太惹眼了,郭佑安对我盯防的很紧,只有女儿不会引起注意,她很小的时候就被我送到敦煌去了,原想着若是不适应不喜欢就算了,结果那野丫头过去之后彻底放飞自我,再想喊回来她自己不愿意了,好的不学,跑去抢劫马匪,我只能派人暗中保护她,她跟温兆钦的大女儿温婷走的很近,所以就让她暗中盯着敦煌的情况,可惜温兆钦从被陷害到被杀只用了两个月,就算她求我,我也没办法那么短的时间里救人,然后她就和我闹翻了,这一年我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要不是你们在敦煌惹事,估计她还得躲着我吧。”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吗?”萧千夜咧咧嘴不可置信的接话,贤亲王尴尬的嘴角一抽,接道,“我前几天才知道,为了调查真相,她瞒着我混进了雷公默的家里,这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种老狐狸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个小姑娘抓着尾巴?亏得命大竟然安然无恙的过了一整年,正好我也要让人去接她回来,在此之前,我会让人给她传信,让她和她的那些朋友先躲起来不要起冲突才好。”

    萧千夜松了口气,仍是不放心的自言自语道:“我也得和师兄传个信,月氏遗迹很隐秘,只要他们不被骗出来,郭佑安的人没那么容易发现的。

    “师兄?”贤亲王立刻抓住了关键字,喜上眉梢,“昆仑愿意出手相助,帮我铲除jian贼吗?”

    萧千夜没有回答,眼中锋芒的闪过一丝厌恶,转着剑灵很久才淡淡接话:“昆仑不在乎你们谁坐皇位谁掌权,昆仑只是不希望苍生罹难流连失所,王爷若是有心,不妨先想想如何将郭佑安手里那批转生露的下落揪出来,那种东西一旦落入民间后果不堪设想,另外勾结回纥可汗一事已经败露,要不了多久边境一定有活动,那尊魔佛我会去调查,王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尽快部署才是。”

    说完萧千夜提剑离开了房间,贤亲王大步追上,短短几步之间,他的脑中思绪万千,余光瞥见剑灵击中屋檐上的一只乌鸦,似乎是被他悄无声息的收了起来,再定睛,后院里安安静静早就没有了人影,银鸦这才从竹林里掠出回到他身边,他笑了一笑,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低道:“银鸦,回王府吧。”

    “王爷,现在郭佑安虎视眈眈,王府外围没有冥灵守护,只怕不安全啊……”银鸦皱眉制止,贤亲王却镇定自若的回道,“冥魂对魔佛无效,留在流云寺反而给他天时地利下手,不如回府,毕竟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倒是要看看他敢不敢在京城公然搞出那种鬼神之物,还有,你赶紧通知小蝶,让她去月氏遗迹躲起来,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没有我的人去接绝对不要出来。”

    “是。”银鸦低声领命,贤亲王捏出一手粘稠的冷汗,不由思绪万千——终归还是赌对了,在邀请萧千夜进房间坦白和魔教关系的那一瞬间,他其实有过无数种复杂的念头,那个人很明显并不了解中原的过往,若是能博取他的信任和帮助,自己无疑等同得到了一把可以刺向郭佑安的锋芒利剑,他可以捏造一些惨痛的过往,也可以添油加醋,还可以用天价的金钱收买人心,然而他放弃了,虽然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他主动坦白了一切的始末,不仅将自己杀害文昭皇后和皇太子之事一并供出,连白鸦的身份也是第一次从他的嘴里亲口承认。

    这个人若是郭佑安派来的,今夜的他将输的一无所有,万幸的是,他赌赢了。

    贤亲王眯眼看着夜空,除去这些,他还有一个怎么也无法平息的疑惑,这次来的杀手自称六欲顶,信奉的是魔佛波旬,为何对方一开口对那个年轻人的评价就是“神族的气焰”?中原文化里关于“神”的传说复杂繁多,各家各派各执一词,信仰上也没有绝对的统一,自古皇帝总喜欢以“真龙天子”自称,在他看来也不过是掌权者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这世间真的会有所谓神族吗?

    “银鸦……”贤亲王目光一沉,鬼使神差的开口,“你能暗中跟着刚才那个人吗?”

    银鸦抬起眼睛认真的看着贤亲王,不假思索的劝阻:“属下不建议您这么做,他已经带了一只乌鸦走,想来必要的时候会主动联系您。”

    贤亲王赞赏的笑了笑,点头默许了他的回答。

    第九百三十五章:态度大变

    从流云寺返回城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因为下过雨,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萧千夜收起剑灵往甜品铺子赶回去,余光则一直有意无意的从隐蔽的角落里轻扫而过,之前那些诡异的黑猫还在蹑手蹑脚的游窜在暗巷里,除此之外夜里的守卫也增加了不少,他们骑着马走在大街上,虽然穿着御林军的队服,但总给人一种违和危险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的避开黑猫和守卫,借着夜幕跳入甜品铺子的后院,没等他松口气,一抬头看见云潇的房间门是打开的,里面传来又急又重的剧烈咳嗽声,他吓了一跳立马飞奔冲了进去,云潇半蹲在地面上,神色痛苦的按着喉咙,脸色又青又紫分外恐怖,她艰难的转过身看到萧千夜,两眼一翻险些昏厥,一时间心头涌起无数恐怖的念头,萧千夜连忙扶住云潇语无伦次的问道:“阿潇,阿潇你怎么了?”

    她摆了摆手,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是眼前一黑出现密密麻麻的白点,脑子更是一片空白。

    “阿潇!”萧千夜慌了神,完全不知道自己离开这点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快速扫过房间,既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奇怪的气息,就连桌上都还放着之前那些琳琅满目的精致糕点,他本能的想扶起她,这时候云殊急火燎燎的端着一壶温水冲了进来,来不及和他解释那么多直接将他推到了一旁,他慌乱的倒着水塞到云潇手里,嘴上骂骂咧咧的斥道:“都跟你说了慢点吃,生气也不能那么狼吞虎咽!快快快,快喝点水!”

    萧千夜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云潇端着水杯一饮而尽,云殊又连忙再给她倒了一大杯,直到三杯下肚,她的脸色才终于慢慢好转过来,两人拍着胸脯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一人一边坐在地板上,好一会云殊才皱着眉头望向还在发呆的萧千夜,抬起一根手指又气又好笑的指着云潇问道:“她这辈子没吃饱过吗?像个饿死鬼投胎一样拼命往嘴里塞,那怎么说也是糕点呀,吃的那么快肯定得噎着,再好吃也不能硬吞吧?”

    云潇的脸庞才好转,被他两句话说的面红耳赤,萧千夜不放心的摸了摸她的额头,认真问道:“真的只是噎着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这话云潇脸上的红晕飞速涨到了耳根,心虚的瞄了一眼冷汗都被吓出来的萧千夜,她并不是吃的太快不小心噎着,而是在之前的某个瞬间感觉到火种剧烈的跳动了一下,但见他一脸后怕的模样,还是支支吾吾的点头低道:“谁叫你又不带上我,我一生气就吃的太快了嘛……”

    萧千夜尴尬的笑了笑,被刚才云潇的反应吓的双手颤抖,这会反倒自己全身软趴趴的提不起力气,索性靠着她一起坐下来,自言自语的喃喃:“那就好……”

    “好什么?”云殊劈头盖脸的骂过来,“别以为噎着只是小事,搞不好真的会死人的!你平时就这么惯着她?”

    “云大哥,你少说两句好不好?”云潇可怜巴巴的双手抱拳朝他哀求着,云殊呆呆看着那张在眼前荡起的笑脸,明明一眼就能看穿是在装模作样,大脑连思考这些的时间都没有,身体就主动帮他做出了决定,他鬼使神差的将责备的话咽了回去,抓了抓脑袋笑了起来,再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萧千夜嘴角憋着一丝笑,好像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还见怪不怪的冲他挑了一下眉毛。

    “咳咳……”云殊只能故作镇定的站起来,将桌上的糕点全部装好收起来,嘀咕,“今天不许吃了,等明早厨子们上班了再给你弄点新鲜的吧。”

    萧千夜恢复了一点力气,他把云潇一起从冰凉的地板上拉起来,想起流云寺发生的一切,心有不安的询问道:“云大哥,慈藏寺在什么地方,你去过没有?”

    “慈藏寺?”云殊一惊,手里动作僵硬的停住,在抬头看向他的一刹那目光复杂,“怎么好好的问起这个,那群乌鸦是慈藏寺养的?”

    “不是。”萧千夜拉过椅子坐下来,将今晚打听到的事情简单的对两人陈述了一遍,云殊不可置信的听着,感觉每个字都像惊雷炸响完全超出了预料,萧千夜紧蹙眉峰,目光似有非有的几度扫过云潇,他隐瞒了六欲顶杀手口中的“神族气焰”,可还是担心被云潇察觉到反常,好在现在的云潇和云殊是一模一样的神情,紧张的追问:“你说魔佛波旬?又叫魔罗的那个波旬?不可能的,魔佛的真身连上天界都没有见过,怎么可能被几个信徒召唤出来?”

    萧千夜点点头,冷定的思考着来龙去脉回道:“嗯,我也觉得不会是真身,不过那伙人和山海集有关系,大概率和云焰一样是得到了什么灵器吧,而且我听说慈藏寺已经建成十多年了,香火一直很旺盛,这该不会是披着佛门的外衣养着传说中的魔罗,若真是如此,哪怕只是一个魔罗分身也能让京城在一夜之间彻底沦陷,我们得赶在郭佑安之前釜底抽薪除掉它才行……”

    “不行,不行!”这一次云潇失态的反对,她在这一瞬间惊呆在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双目无神轻轻的颤抖着——是她要来长安的,不仅仅是想找出散落的转生露铲除魔教余孽,而是担心这背后的阴谋会危及到中原,这才找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强行把萧千夜拉到长安来的,他好不容易从帝仲的控制里挣脱出来,五脏六腑都是伤,不久前大罗天宫一战更是雪上加霜,他一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还是为了她一言不发的来到了长安城。

    云潇哽咽着,她只要稍微哀求一下,无论什么无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胸有成竹知道他一定会帮忙,原以为他有着上天界独一无二的神力,对付几个普通人的政斗又有什么困难,她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权势背后那张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巨网,就这么一次又一次把最爱的人推向危险的边缘,可现在不行,魔佛不行!自古神魔一念之间,力量几乎对等,她不能让萧千夜冒险!

    波旬又称魔罗,在天竺的传说里是住在六欲顶的魔王,此番阴谋先是牵扯到波斯魔教,又和回纥可汗密不可分,这下竟然还引来了天竺的势力!他们几个对中原所知甚少的人要如何阻止这次的浩劫?

    眼泪在眼眶打转,被她低着头硬生生忍了回去,萧千夜不是天帝之力真正的归属者,是机缘巧合之下从帝仲身上觉醒了这股力量而已,甚至他的身体至今都比上天界其他人要脆弱的多,他已经做的够多了,从夜王到黑龙,从飞垣到东济,从浮世屿到原海,够了,已经够了,她不该让他继续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中原而涉险!

    “我们不管了,不管了好不好?”想到这里,云潇重新抬起眼睛望向对方,看见惊讶的神色在他的脸上一览无遗,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我们来之前就说好的,不管他们自己人怎么争抢,我们只负责铲除魔教的余孽,不让转生露流入市井,现在既然知道贤亲王私购迷药只是为了对付郭丞相,剩下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斗吧,我们不管了,我们去敦煌找师姐,然后就回昆仑山,好不好?”

    萧千夜微微抿唇,他现在的身体需要依赖云潇的火种才能动起来,否则就得躺在床上安静养伤,而火种只有一个,如果放在他的身上,云潇就不能任性的跟着他一起冒险,所以在说出六欲顶杀手之事后他自以为可以找到理所当然的借口让她留在安全的地方,可万万没想到一贯善良的她这一次会态度大变,甚至主动放弃中原的安危要拉着他赶紧离开,她有着先代皇鸟的记忆感知,会让她这样性格的人做出这种决定,那一定是因为她知晓魔佛的恐怖,甚至不敢让身负上天界力量的他冒险!

    现在抽身或许还来得及,他本来就是为了云潇才来到长安的,既然她不想再插手,那中原对他而言就是个陌生的国家罢了,完全没必要为此冒险。

    可是脑子里虽然闪过了这个念头,他还是在脱口想答应她的刹那间犹豫了,那个出现在流云寺外的诡异大佛如同梦魇一般莫名在眼底摇晃起来,伴随着六欲顶杀手半男半女的腔调,让他情不自禁的感到后背一阵阵发怵,那种东西单是出现在城外的山上就已经压迫力十足,若是进了繁华的京城,那些破土而出的白骨恶灵,顷刻之间就能让人声鼎沸的长安变成一座死城!

    云潇已经站起来快速的收拾行李,她的心里如小鹿乱撞,手上的动作机械而迅速,面无表情的说道:“云大哥也一起走吧,漠北应该还是安全的,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一定过去找你们。”

    云殊蹙眉看着没有回话,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萧千夜,一时无法从对方过分淡定的面庞里分辨出他的真实想法,云殊也只好一言不发的等着。

    第九百三十六章:云隐山庄

    她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简单的打包过后还不忘顺手拎上了桌子上的糕点,一手拽着萧千夜一手拽着云殊,一副要连夜跑路的模样用力将两人拉出了房间,就在她思考着到底走那条路不会引人注意之时,萧千夜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云潇本能的扭头,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抹熟悉的金光直接灌入了脑中,顿时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整个人瘫倒在他怀中失去了知觉。

    云殊的眼眸意味深长,似乎并不意外他会这么做,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也松了下来,无声舒了一口气,他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长安,可内心仍对这座城市有着深厚的感情,真要让他什么也不管只顾自己逃命,就算平安回了漠北又有什么颜面见父母兄弟?

    萧千夜抱着云潇,放出掌心那只从流云寺带回来的乌鸦,不知是和法术的控制者达成了什么共识,低道:“城外的朝云寺山内有一间云隐山庄,是贤亲王和乌鸦们商议要事的秘密基地,跟着这只乌鸦走就能找到。”

    云殊还是不放心的问道:“贤亲王可信吗?”

    萧千夜在夜风声里叹了口气,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淡淡嘱咐:“无所谓可不可信,现在最危险的东西是魔佛波旬,我先送你们过去。”

    云殊摇摇头,指着云潇说道:“把她交给我吧,你不是要去慈藏寺吗?那寺院是京城附近规模最大的,所以建的也有点远,之前她和我说过你身上有伤用不了御剑术,那你现在快马加鞭的赶过去,估计最快也得要明天早上才能到,再从朝云寺绕一圈,那就得明晚上了,来得及吗?”

    “她更重要,真赶不上就算了吧。”萧千夜抱起云潇随口回话,云殊皱着眉头,心想着这人怎么说话做事前言不搭后语的,但是一扭头看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失落,仿佛有什么压在心底的哀伤无法自制的涌出来,他只能默默收回了问话跟着一起离开,才出门,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快,云殊一把拉着两人躲入暗巷里,一直等到马蹄声消失才解释道:“这是郭佑安的亲信,也是御林军的分支,叫暗羽军,据说是从五湖四海花钱请过来的能人异士,反正什么古怪的家伙都有,还是尽量别和他们照面,免得麻烦。”

    萧千夜点点头,发现来时的这条路守卫森严了不少,刚才还灯红酒绿的商户此刻也识趣的关门休息去了,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整个京城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那种沉闷的宁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云殊看了看四周,他们两个大男人带着一个昏迷的女人,简直是把“鬼鬼祟祟”四个字写在脸上,就算不被怀疑是亲王派的人,估计也得被抓去问问是不是人贩子,好在他毕竟是来过长安城的人,拉了拉萧千夜的衣袖小声说道:“跟我来,我们从小路绕出城。”

    他跟着云殊换了一条路,越走眼前的景象越萧条,万万没想到繁荣昌盛的京都长安也会有如此衰破的地方,简直就像曾经飞垣那些被排除在四大境之外的荒地,云殊轻车熟路的带着他左弯右拐,瞥见他眼里的疑惑,摇头叹道:“这一带叫渭河村,是专门分出来给一些得了怪病的人住的,他们平时痴痴愣愣,发起疯来见到活物就会冲上去咬,不管是人还是猪狗鸡鸭,只要见血的东西他们都吃,大夫查不出病因,后来朝廷就专门在这里划了一块地,把病人全部送过来了,虽说是安排了人守着不让他们出去惹事,但平时普通百姓也不敢过来。”

    “让他们自生自灭吗?”萧千夜蹙眉接话,想起贤亲王提过的那些事情,忍不住观望着四周,云殊点点头,目光微微一沉,“这种怪病始于十年前,全国各地请了很多大夫都看不好,没办法只能全部集中在这里,前几年我也和月氏的大祭司说过病况,她说有可能是失魂症,严格来说不能算病,是一种恶毒的法术,魂魄一旦被抽离,若是还没消散或许还有治愈的希望,否则人就不可能再恢复了。”

    萧千夜抿唇不语,类似的法术他听过不少,确实大多都是极为阴险恶毒的,就连大哥那样根基深厚的术士在历经分魂大法之后身体也是一落千丈,想到这里,他忽然低头看向怀里沉沉睡去的女子,一个一直被忽略的问题终于一点点跳动起来——云潇也曾用分魂大法剥离了自己的一魂一魄,但是从终焉之境回来后,她的魂魄重新融为一体,如此说来,只要是未曾散去的魂魄,确实还有机会恢复?

    如果真的是这样,大哥是不是能恢复健康,渭河村的病人或许也还有救?

    想到萧奕白,他的心中多少有些愧疚,这几年他总是说走就走,敌人越来越难缠,他的境遇也越来越艰难,他不能将这些事情如实相告,否则甚至会给大哥带来预想不到的危险,不知道大哥回家之后看到再次空下来的屋子会作何感想,他真的很想留在兄长的身边,也真的很怀念和同僚战友并肩同行的日子,可如果这样的生活里没有云潇,那么这么长时间的所有努力都会没有了意义。

    没等他多想,一直在前方带路的乌鸦低低一声鸣叫,两人同时回过神来,渭河村的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准备好了一个马车,车夫对他们快速的招手使了个眼色,快到天亮的时候,马车才一路辗转奔腾穿过林间小路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山庄前,引路的乌鸦和接应的乌鸦碰了碰头,山庄的大门无人自开,车夫指了指里面,低道:“王爷已经安排好了,进去找隐娘就行。”

    说罢马车再次扬尘离开,迅速消失在清晨的雾气中,云隐山庄建在幽深的山谷内,氤氲的水雾似乎是某种用于遮掩的法术,很快就有接应的侍女盈盈走来,领着几人往更深处的后院走去,整个云隐山庄安静得出奇,风声嗖嗖吹打在院子里的花草上,走廊的灯笼被吹的乱晃,反而有种瑟瑟生寒的感觉,一名美妇站在院中焦急的等待,看到他们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连忙推开客房的门招呼:“先进来吧。”

    他把云潇放到床上,隐娘好奇的探头望过来,顺势给两人倒了温茶递过来,忍不住夸赞了一句:“这姑娘真好看啊。”

    云殊白了她一眼,对这种套近乎的客套话不屑一顾,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也是贤亲王的人?搞了半天那群每天在城里飞来飞去监视的乌鸦是你们的人养的?”

    隐娘捂嘴笑起,一双美目含情脉脉直勾勾的看着他,反而把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脸,接道:“乌鸦不会伤人,也不会打扰百姓的正常生活,云公子应该知道京城的守卫是郭丞相的人,其中不乏那伙来历不明的暗羽军,王爷的目的其实是盯着他们,还请公子放宽心。”

    云殊若有所思的点头,忽然反应过来一下子跳起,惊道:“你认得我?”

    隐娘被他的反应逗笑,洋洋得意的回答:“当然,你每隔三年都会来一次嘛!很早以前是你爹亲自来,近些年基本都是你了,有时候是独自来,有时候是和两个弟弟一起,不过王爷说了,云大将军是国之栋梁,怎么可以每隔三年才有人扫墓呢?所以你不来的时候,都是我带上祭品过去拜祭的,坟边的野草也是我亲手割的,你还不好好谢谢我?”

    云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满脸堆起笑的女人,祖父和叔叔们被鸩酒毒死后,据说是京城的百姓冒着危险偷走了遗体,但是当年满城都是崔太师和魔教的爪牙,他们只能连夜将遗体送到了城外一处荒地草草埋了,为了不被察觉,甚至连墓碑都没敢立,只能在旁边找了几个石子堆做上记号,等到战乱结束十几年,侥幸逃生的父亲才第一次有机会重返长安,一来是为了打听走失的小妹下落,二来也是听旧部之人提过这事过来碰碰运气,那时候云家已经从史书上抹去,加上半世纪的战乱将一切摧残的土崩瓦解,这些往事悄无声息的沉没在岁月的长河里,再也无人知晓。

    或许是血缘中某种神奇力量的指引,父亲真的找到了当年偷埋遗体的地方,他本想将遗骸整理完带回漠北重新安葬,却不知为何在启程的那一天转变了注意,他放弃了原本的计划,将祖父和叔叔们的遗骸安放在京城外的高山上,那里可以一眼望尽长安城,可以看到他们守护了一辈子的故乡映着朝霞和晚霞,绽放出璀璨又辉煌的光芒。

    这座回不来的城市,终究成为了父亲心底不可触碰的软肋,那些让他愤愤不平许多年的不公,在那之后也再未提起过分毫。

    云殊的眼睛不可避免的黯淡下去,非但没有理会对方的好意,反而阴阳怪气的发出一声冷哼讥讽道:“不愧是养了几百只乌鸦监视京城,贤亲王的消息传的好快啊,这么多年没见你们的人露过脸,这会有事相求立马连扫墓都一清二楚了,不过这事我帮不了你们,想临时抱佛脚、无事献殷勤的话……你们得找他,他不是中原人,马屁可能不好拍呦。”

    他指着萧千夜,果不其然看见隐娘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窘态的瞄了一眼萧千夜,重复了一遍:“这姑娘真好看啊。”

    第九百三十七章:暗鸦

    萧千夜抬起头望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接道:“她本来就很好看。”

    “呃……”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如此不谦虚的话,一时间反倒是把隐娘说的哑口无言,这一晚上她陆续接到七只乌鸦带来王爷的口谕,让她务必要招待好几位贵客,甚至连这些年她一直祭扫的那座无名坟塚的真相都如实相告,她心里打着算盘斟酌准备了一晚上,结果还没来得及客套几句就被对方堵了回来,只能尴尬的杵在原地皮笑rou不笑的看着几人。

    云殊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好在外头传信的乌鸦又叫了起来,隐娘顺势打破了僵局再度扬起热情的笑,松了口气赶紧出去迎接,隔了一会她才回来冲两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萧千夜和云殊互换了神色,他小心的将金线缠在云潇的身上,几番检查之后才走了过去,只见院子里站了一个陌生男人,对着他礼貌的拱手作揖:“在下‘暗鸦’,奉王爷之命特来云隐山庄保护那位姑娘的安全,请公子放心。”

    “暗鸦……”终于见到和魔教圣童哈金斯交易转生露的接线人,萧千夜好奇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和他的代号截然不同,这个人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衣,连微微扬起的嘴角也是温和的,他的手上握着一柄长剑,虽未出鞘但有凛冽的剑气丝丝缕缕渗出,萧千夜的心中难免警惕了几分,感觉那柄剑的气息似乎和他手里的剑灵有几分类似,暗鸦看出了他眼底飞速闪过的谨慎,自我介绍道,“听王爷说公子是昆仑弟子,那可真是巧了,在下年幼之时曾得一位昆仑老者指点过剑术,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却依然受益终身,后来在下曾想去昆仑山拜访那位老者,结果在长安落难,幸得王爷相救捡回一命,这才留了下来以报王爷恩情。”

    萧千夜将信将疑的看着他,真有这么巧的事?隐娘才莫名其妙提起扫墓之事,这会忽然冒出来的暗鸦就不偏不倚和昆仑山扯上了关系?到底是缘分天注定,还是贤亲王故意为之的拉拢人心?

    鬼使神差的,萧千夜抖出沥空剑,莫名开口:“既然如此,不妨请阁下拔剑一试,昆仑山的长辈我都很熟悉,他们惯用的剑招我都能认出来,既然王爷这么自信你能保护好阿潇,总归要先过了我这一关才能安心。”

    暗鸦的眼睛里登时放出了光,不仅没有被这番挑衅逼退,反而炯炯有神露出一种极为期待的目光,长剑出鞘之后,锋芒的剑气顺着风无形的萦绕在后院里,隐娘赶紧拽着云殊跑回了房间,跺着脚埋怨起来:“怎么一见面就打起来了,哎呦,我这里的东西可不便宜啊,打坏了我找谁赔去,真是见了鬼,这是倒了什么大霉哎!”

    云殊没理会她的发牢sao,后院里的两人持剑而立,动作竟然是惊人的相似,他虽然不懂剑法,但是能感觉到风中那些看不见的剑气正在危险的交织,几招过后,是萧千夜率先止住了剑气的流动,带着一丝震惊,连语调都微微发颤的低问:“教你剑法的那位老人,可有留下名讳?”

    “嗯?”暗鸦也同时停手,瞥见对方眼中那样的不可置信,带着难以描述的哀伤,仿佛这短短的几分钟触动了什么极为伤心的过往,他想了想,摇头,“不知道,我只记得他背着剑匣,里面放着的是一柄紫色剑灵,虽然满头白发,但容貌看着还很年轻。”

    他顿了顿,忽然好奇的望向萧千夜那头白色短发,自言自语的补充:“你的剑式倒是和他有几分像,不过他看着比你好相处一些。”